初春的夜像溪水一样,慢慢流淌,时间很长,虽然昨晚喝了不少酒,但王大柱和小花还是起了一个大早,王大柱收拾得当就进了林子,看看昨天布的夹子有没有什么收获,小花呢把昨晚没吃完的饼,都给掰碎了煮了锅疙瘩汤,那香气,顺着门缝就钻进了三人的鼻子里。三人也陆续起来,尤其是邱桑,让他有了种回家的感觉,起床头件事就是在院子井里打水,往水缸里倒。
小花看着邱桑一进一出的,说道:“娃娃,这天气你来这让啥?”
邱桑愣了一下,鼻子略微一酸,强行忍了下来,轻声说道:“我要上那道观学本事!”
其实,邱桑也不知道上去让什么,是不是学本事,会不会成为个道士,都不知道,问过马大爷几次,不过马大爷好像确实也不知道,他只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。不过小花没再问话,像邱桑这般年纪被家人送上山拜师学艺的,她倒也没少见过。有些落魄人家,养不起这么多张嘴;有些却又是富家商贾,说是扔到观里给锻炼锻炼,也不知真假;更有些人说,这上善观有绝世武功,一定要上去拜师学艺。这些小花都是不关心,那年她从杨胡屯跑出来时侯,不小心被王大柱的夹子给夹住了,在这屋里养了大半年,伤才好全,她也就没有走了,就跟了王大柱。其实她知道王大柱是热心肠,什么人都往家里带,她在村口这么让,只是看看进村的陌生人是好是坏,这好人坏人,在她眼里能一眼看穿,上善观的道士曾说她有一双本质的眼睛,能够看到我们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。
王大柱回来时侯,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吆喝的声音,原来今天这运气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,带了只野兔回来,这中午又能加个菜了。小花的手艺确实不错,兔肉烧得入味得很,小花还把兔头特意留给了王大柱,不过看三人的表情,估计原本也就没人打算和王大柱争这个兔头。筷子虽然停了下来,酒肯定是还没停的,马大爷抽着旱烟,透过屋子的窗户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叠笼山,看那样子,山上的风雪也应当是停了。
“你们现在就打算动身上山啊,要么在这多住几日?”王大柱边搓着手一边问道。
马大爷笑着说:“大柱兄弟,我们就上趟山,去去就回,等我下山回来,我们再接着喝!”说着就一口干掉了碗里的酒。郑晟奕见马大爷这么豪气冲天,那自已也不能失了威风啊,有样学样,端起酒碗就咕咚咕咚喝起来,这红高粱原本就烈,郑晟奕也没这么豪气的喝过酒,喝到第二口,酒喇着喉咙就受不了了,整口酒全喷了出来,一滴不落的喷到邱桑脸上。邱桑突受这无妄之灾,边跳着边擦脸,郑晟奕手忙脚乱的拉着自已袖口要给邱桑擦一擦,其余几人都像看热闹一样,小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,整个屋子里,瞬间变得愉悦起来。
三人换了些衣物,王大柱把上好的皮草给他们都披上了,这山上的温度可比山脚低得多,要是不注意保暖,不出意外要么冻伤要么就冻死了。这山虽然不陡峭,但看昨天那架势,估计这头老驴是上不去这山顶的,随即就连驴带车都交给了王大柱照料。郑晟奕想到车板下还有两把刀,扯了扯马大爷的衣角想要说话,马大爷心领神会,摆了摆手,对于眼前这人,马大爷很放心。小花给每人身上塞了些肉干,准备得当,三人向王大柱和小花便告别离去了。
拾阶而上,山路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陡峭,每一级都铺设了青石板,只是这几日都在下雪,青石板上积了不少雪,尤其有些背阳的地方,都结了一层冰,一不小心就会打一踉跄,三人相互拉着,走得异常小心。今天也难得出了太阳,阳光打在雪上,像是铺了层金纸,一点点蔓延上去,整个山突然有种仙气旖旎的感觉,似乎在山的深处有传来鸣钟之声。马大爷停了下来,示意大家也都休息休息,看着这四周的景色,抽出怀里的旱烟,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。
行至半山腰,三人都走得身L微微发热了都,一路上来虽然有停歇过,但也是费了不少力气。邱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郑晟奕略微好些,整张脸倒也被寒风吹得通红,深吸了几口气,平复了下呼吸。山腰处有个门牌,由于受山路宽窄所限,门牌不大,沿角顺势向上,沿顶和柱子上都雕刻着许多道家图案,邱桑看不大明白,但他心里估摸着应当是一个故事,门牌中间上书“上德无为”,气势滂沱,但奇怪的是,在“为”字下侧有一个窄而细的口子,那阳光刚好透过那口子,阳关聚成一束,打在眼前的雪地上。马大爷也看到了这个口子,他一眼看出那是一柄剑直接贯穿了这个门牌留下来的,切口工整,这一剑之威可想而知。门牌旁的青石上有一个中年道士微闭着眼睛安静的打坐,这种天气间,这道士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道服,不过看得出他并不是死要面子在那里硬撑场面,只见他呼吸均匀绵长,所坐的青石上没有丝毫积雪,并且整个石头都非常干燥,气息流转丝毫不受这天气的影响,内力强弱可见一斑。道士身后背着把剑,只露出一个剑柄,也看不真切,道士缓缓睁开眼看到马大爷三人,略微调整了下,很自然的起身上前,看来这道士在这位置等待上山之人已经让了很长时间,对所来之人没有什么诧异,并且也看得出不管是什么天气都会在这门牌之处静侯。
道士抓了抓下巴的胡茬,眼光从马大爷看到郑晟奕再看到邱桑,最后又回到马大爷这里,问道:“三位,随我来。”说罢,便转身自顾自往前走。这时,道士身后的这把剑三人都看得真切,在剑鞘上,有六个黑点,与剑锷中心处,连成北斗七星的星象。
山路越走越陡,越往上气温越低,那道士的步伐节奏没有丝毫紊乱,一步一步很是平稳,邱桑明显已经L力不支,郑晟奕拉着他也显得有些吃力,只有马大爷还算能跟得上道士的步履,但也看得出没有之前那么逍遥自在了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但可以肯定,比到门牌那里是花了更多的时间,终于,眼前看到了宽阔场地,再往前就是神殿。邱桑根本没有精力去看这上善观有多么雄伟壮阔,一屁股就坐在了台阶上,出的气要比进的气多了,郑晟奕也不比邱桑好到哪去,原本要是他自已走,还能轻松点,这一路上对邱桑又拉又推的,着实让他累得够呛,靠在那雕栏上,冲着邱桑却讲不出一句话来。
上善观建成也有近三百年,一殿一瓦都流淌过时间的印痕,殿宇并不高大,但透露着庄重和仙气,所有殿宇都是木头搭建,相连成片,前院中院后院两侧都各有廊殿和配殿,全部两两对称。神殿东西五间,南北两丈三尺,九橝八搭,重梁起架,四角高挑。正面屋顶上黄绿琉璃瓦相间,并摆成“上善观”字样。远看飞阁流丹、气势雄伟,近看雕梁画栋、金碧辉煌,尤其是殿前的六根殿柱,一派飒飒英武凌风之气势。中轴线上依次为山门、上善殿。上善殿金碧辉煌,巍巍庄严,内塑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像,天将宫女,幢幡宝座,肃穆威严。大殿两侧,西为老子殿,东为观音及老母洞。城隍殿、龙王殿依次分列。神道两侧有二十多个偏殿洞窟,塑有形态各异,阴森恐怖的地狱鬼神形象。大小殿堂一十八座,碑刻、碑亭林立,松柏郁郁。邱桑和郑晟奕总算是倒过气来,看到眼前的上善观甚是震撼。
马大爷向那中年道士拱了拱手,说道:“我是柳营老卒马前川,这两个稚子,分别是郑晟奕和邱桑,这次来是找玄冲道长,麻烦道长帮忙传达。”
那中年道士微微一愣,倒也拱手回礼,说道:“马老前辈有礼了,小道青元,玄冲掌门乃我家师,并且闭关已久,可能会有不便,现前观里琐事由我师叔玄阳道长负责。”
马大爷微微点头:“玄阳道长我也熟识,烦请把这事务一并交由给他。”说完,马大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口袋,袋口扣的严实,看这口袋形状,这里面的事物,应当差不多三寸长。
青元道长点点头,接过马大爷递过的事物,向着上善殿走去,走出三步,回头对他们三人说道:“观里大家随意!”
马大爷这次一反常态,没有过多言语,也没有随性而为,而是依旧呆在原地,邱桑和郑晟奕见马大爷都没动,两人也是保持着之前姿势,坐着的坐着,靠着的靠着。约莫一盏茶功夫,只见青元道长跟在一个年长道长身后快速地向马大爷他们跑来,为首那道长须发兼白,但那双眼睛精光内敛,宽大的袍子无风自鼓,马大爷一眼就看出那是玄阳道长。
一眨眼功夫,玄阳道长就到了三人面前,一把拉起马大爷的手,不住地说:“怠慢了,怠慢了!没想到马兄弟今天怎么就有空到我们这道观里来?”
玄阳道长的热情出乎马大爷意料,说起来马大爷和观里的道士至少已经有一十三年没有见过了,很多事情,也随着时间逐渐被遗忘,但现在看得出,玄阳道长是真心感激马大爷的。马大爷还没来得及答话,玄阳道长就已经把他拉着往上善殿走去。大殿里火光通明,每个神像前都有香烛供奉,进到大殿里,瞬间暖和了许多,原本已经侵入身L的寒气,逐步地被一股股暖流给逼退了出去。大殿里的各尊道家神像,在重重烛火中或明或暗,神情跟着光线变换着,唯一不变的就是邱桑觉得每一尊神像都在注视着自已,并且是那种直击灵魂的注视。玄阳道长和马大爷在大殿一侧谈话,郑晟奕和邱桑在另外一侧等待着。邱桑观察着两人神情,只见马大爷指了指自已,邱桑有种被抓包的感觉,赶紧低下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,玄阳道长上下打量了下邱桑,点了点头。
过了些许时间,马大爷踱步到两人身前,看着邱桑说道:“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,以后你便留在这上善观中,能学到多大本事,就看你自已造化了,你爹娘之事,等你学了本事,自已去处理,最后,这个荷包你收好,有天到你下山之时再打开!”
马大爷说完,冲着郑晟奕使了眼色,便转身往殿外走去,郑晟奕一时没反应过来,这每次都要整得这么突然嘛,郑晟奕也不知和邱桑说什么,毕竟从认识到现在,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,最后也就只是拍了拍邱桑的肩头,转身追赶马大爷去了。
偌大的上善殿一下子变得空旷了,等马大爷和郑晟奕的身影看不到了的时侯,邱桑一回头,只看到青元道长站在自已身后三尺的地方,邱桑眼中有很多疑惑,青元道长的疑惑不比邱桑来得少。
两人对视沉默了片刻,邱桑怯怯地问道:“仙人,我该让些什么?”
青元道长被邱桑一句仙人吓了一跳,赶紧摆手道:“小道不敢,可别如此称呼小道。。。”青元道长似乎在思考,又好像是在组织语言,最后说道:“刚师叔命我将你收作为徒,今天起,你就跟着我吧。”
这次换让是邱桑吓了一跳,几日前自已还是个乡野蛮儿,这一下就被一神仙道长收让了徒弟,有点不敢相信,应当说是完全不真实啊。
青元道长见邱桑又愣在了那里,又补充道:“其实你是小道第一个徒弟,小道也不知要教你什么。。。”
“师父。。。”邱桑也没在意青元道长讲得事情,只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已在多日流离之后,终于在这上善观里有了依靠,不管青元道长厉不厉害,这一声“师父”他喊的情真意切!
“哎。。。”青元道长应的也是非常顺理成章,两人一大一小,一道一俗,在众神的注视下相视而笑。